这是意大利成为欧洲疫情风暴中心迫不得已的决定。而随着伦巴第大区（拥有四个机场，三个服务于米兰）月初确诊数千人感染新型冠状肺炎，米兰在3月8日就进入封城状态。意大利总理的法令禁止在疫情区域内进行所有公共和私人活动，包括文化活动和交易会。禁令会一直保留到至少4月3日，违反规定的人可能被罚款或入狱。因此米兰国际家具展推迟至2021年举办似乎是一个最好的选择。

早在二月底，米兰国际家具展就将开幕时间延后2个月，调整为2020年6月16日。3月16日，这曾是主办方给予参展商们考虑是否参加展会的最后时间，如今疫情的迅速席卷已经让主导权不在任何人手里。设计师刘潇原本计划在 Salone Satellite（展会内特别为年轻设计师而设的展区）展出新的灯具设计；已经取消参展的她曾表达过担忧："我判断6月（采访时还未确定今年展会取消）还是偏早了，因为身处中国，所以我非常清楚这个疫情的后果。也许今年大家真的需要慢下来，给人类的环境一个呼吸的时间。"

米兰国际家具展是世界上最重要的家具展会，也是所有设计师的日程上标红加粗的日子。从1961开始，这里的家具产业就成为商业势力与文化活力完美融合的典范。半个多世纪以来，展会逐渐溢出展场，遍布全城，发展至今日大家所认知的覆盖整个城市的 "米兰设计周" 活动。从米兰起步的设计大师数不甚数——1981年孟菲斯在米兰的初现时刻，便是设计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向往着这样的成功，无数对设计怀揣热情的人都会在这个时候涌向米兰。

这份美好被破坏，并不是从 COVID-19 到达米兰才开始的。在许多情况下，中国是某些材料和组件的唯一生产国。就像英国设计师照明品牌 Plumen 就在中国生产所有灯泡，疫情导致他们的库存延迟了六至八周。许多家具设计师将打样、生产的工作放在了中国的工厂，在疫情波及到意大利之前，这场灾难早就从供应链的源头开始了。

停摆的工厂与供应链

"国内大部分的工厂还无法正常生产，导致我们无法按照原定的时间计划推进展览相关事宜。最终我们做了艰难的决定，取消今年的米兰展计划。"设计师邱思敏原本要在 Salone Satellite 展示自身品牌 Qiu Design 最新关于实木拼板工艺的产品系列。"我们已经决定取消，目前计划明年再参加，留更充分的时间去准备也许是件好事

自从冠状病毒爆发以来，设计师陈旻就一直没有收到其海外客户的消息，尽管他仍保留了米兰的酒店预订，以期获得最乐观的结果。"我们的产品原型设计的很大一部分必须在中国完成，而且已经不可能及时完成。行业肯定需要更多时间才能恢复正常的运作。我们本就处于一个集中精力来创造新概念的阶段，无需任何工业帮助。因此，即使没有收入，成本也没有降低。目前不会有新客户来敲门，这种情况可能会持续一段时间。" 

设计师王鸿超和游鹏创立的 Benwu Studio 面临同样的境地，业务受到波及，大部分客户都暂停了项目。设计师蔡烈超也表示，因为的供应商无法开工的原因，不得不取消了一部分国外项目的订单。两个工作室都取消了在米兰设计周的展示。

不止是疫情的影响，春节后的复工常常是要重新开始的。中国的工厂通常不会为处在春节假期中的工人担负工资，所以劳务关系常常结束于春节前，开春再招募人手。如今，少量的订单仍然很难让工厂负担用人压力，连招募新工都不见得有力气。在一个看上下游脸色的行业里，只要有一方在观望，即使是达到了可以复工的环境，工厂依然是一个难以推动的齿轮，它需要整个产业的复苏。在需求与市场同时真空的时候，一切变得艰难。

在谷歌中搜索为家具打样的中国工厂，仅阿里巴巴上就有8000多家合作伙伴，除此之外还有无数提供此项中介服务的公司在互联网海洋中招手。2019年麦肯锡《中国与世界：理解变化中的经济联系》报告显示，中国工厂贡献了世界家具产量的26%。这已经是自2016年以来中国家具产业开始出现过剩与增速下降的结果。即使汇率动荡、报复性关税的影响以及一些产业已经开始向越南和东南亚转移，中国四分之一的体量仍然在决定著全球的供给。

这是中国家具产业的优势，设计师们因此而受荫庇，调动的资源极为丰富；但同时也是掣肘——关于原创、市场品味的争论总是在国内甚至米兰喋喋不休——"能造什么就设计什么"，长期以来都是务实且正确的思路。与此同时，一些更好的工艺需要在欧洲的工厂生产，也并不是什么秘密。在中产市场逐渐成熟倒逼产业结构调整的过程里，同国际上诸多著名的展会在各自的行业一样，米兰国际家具展也成为家居设计领域一块飞地：一种中国设计师与品牌"曲线救国"的方法。这是全球化契机中带来的惠泽，中国的工厂是主要故事的发生地，如今成为阿克琉斯之踵。

Stellar Works 是一个国际化颇为成功且强调"上海制造"的品牌，它们仍然在位于上海的工厂里挖掘著丰富的家具资源与成熟工匠。每年 Stellar Works 都会在米兰设计周推出许多新产品，鉴于当时欧洲严峻的疫情形势，创始人堀雄一朗便做出了取消参展的决定，并表示这是"唯一的选择"。好在转机正在中国疫情得到控制的情况下出现，工厂位于上海的他们已经在3月底达到了90%的生产效率。

一场家具设计领域的"十日谈"

米兰国际家具展的主席 Claudio Luti 曾将本届展会的主题定为"Beauty"，他说"Beauty"概括了迈向更美好未来的动力。"这将成为米兰国际家具展在未来几年中巩固其全球领导地位并预见未来生活方式的基石。"于此同时，还有诸如精巧，质量、设计、网络化、年轻一代、交流、米兰中心化等关键词被提出。只是这些鼓励消费主义的话语，在如今的现实面前变得有些不合时宜。

"病毒来自于大自然，没有人应该受到责备。"陈旻认为。这种前所未见的情况不仅中断了许多设计师的计划，也切实地困扰着他们：与工厂停摆相比，家乡在湖北省的蔡烈超这星期初才回到了杭州的工作室，先前的两个月团队一直在线上工作，但是效率很低；品物流形工作室的创始人是三位来自中国、德国与塞尔维亚的设计师，疫情爆发时，成员被困在了山村里。由于运输与生产的受阻，取消参展的他们失去了一次难得的向欧洲设计师介绍一种钻研许久的自然染色工艺的机会。家具品牌梵几创始人高古奇表示这次疫情对公司而言会面临直接的损失和被迫的调整，比如米兰展被迫取消、店铺无法正常营业、员工无法来公司上班等等。对他个人而言，要带领团队快速做出调整，让公司活下去，同时要保证品牌精神和设计不能降低标准，压力很大。

线上的发布成为另一种选择。蔡烈超决定为展览创建一个在线展示厅（也在探索VR体验的可能性）；梵几会在线上推广参展的山脊线家具及少量特别限量款，同时也在准备一个原创纪录片讲述梵几的品牌和设计理念，将在四月底发布；Stellar Works 选择根据全球形式调整发布策略并进行数字化发布，以期达到像线下发布同样的效果，同时加强了目前在品牌在欧洲的整个分销，确保订单得以履行。

令人压力倍增的外部环境正在催生更人本化的思考。品物流形说："疫情导致口罩和防护服短缺的事件让我产生了许多想法：我们如何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难道我们没想过’设计’是问题之一吗？更好、更智能、更人性化的设计，这才是目前紧迫的需求。"从没人想过急刹车来自一场肆虐全球的流行病，但历史早有范本的演绎。

同样是在意大利，佛罗伦萨黑死病流行之时, 薄伽丘目睹尸横遍野，为了记录历史著就了《十日谈》。讲述10名男女在黑死病期间，躲在乡村一所别墅里避难。他们终日游玩欢宴，每人每天讲一个故事，10天讲了百个故事。这些故事批判天主教会，嘲笑教会传授黑暗和罪恶，赞美爱情是才华和高尚情操的源泉，谴责禁欲主义，无情暴露和鞭挞封建贵族的堕落和腐败，体现人文主义思想。薄伽丘把这些 "惊世骇俗" 的自然感情勇敢地表达出来，成为文艺复兴的宣言。 

这场疫情已经成为改变世界的节点。2020年之前与之后，设计师将面对不同的世界，对人类社会未来发展的思考逐渐变成了一件更重要的事。王鸿超说："我们大家都应该停下来好好想想，将这一事件视为划分旧思想和全新时代的分水岭。如果我们固步自封，消费主义社会可能会就此终结。如何帮助环境和社群可能是一种新的商业模式。也许这可能是所有设计师的新方向。"